白景睚忻毫不留情地说出了所有的真相。
“六老所持有的一百五十余载寿命，本就是天道之力的加持，是六道中生灵寿命的聚合，他们当初以血誓为证，只要是为了天启，他们可以付出自己的寿命。”
珞殷呆滞地听着。
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可是连在一起他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懂。
一切让他猝不及防的残酷真相，都被他拒之于外了。
“你还要问我什么？”白景睚忻平静至极地说，“你能问我什么？”
他质问珞殷，“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质问白景、质问上天？”
珞殷在他的反问声中摇摇欲坠，犹如自言自语般地说：“你从一开始是不是就想到了这一步，从一开始就想要我杀你，所以才会来找我，对吗？”
他想起虞宫之时，睚欣对他说过“你不懂”，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当时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我真的不懂你……么？”
原来这世界本没有非黑即白，善恶本就是一体。
“不懂又能如何？”
白景睚忻从未奢望一介凡愚能懂他。
“懂与不懂，只不过是你们凡人的臆断，那不过是你们心中的一种念头，你的念在你心中，与我有何干系？”
珞殷怔住了，然后他醒悟了，似乎真正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原来你所做的一切，只是让我成为你乾坤一投的兵器，现下我不能杀你，于是你也不再需要我了，对么？”
白景睚忻无暇再说什么，他与天意新一轮的争执与拉锯再度开始了。
而珞殷似乎也从对方那肢体扭曲地沉默之中自行得出了答案。
“事已至此。”前代的声音响了起来，犹如闷雷般砸醒了珞殷。
这四个字如此耳熟，珞殷自己也曾经说过，那时对着寒鸫江，他说得是那般容易，现在他却无法一言带过。
珞殷抬头，只想恸哭。
可是却没有泪，一滴也没有。
他不是英雄，不懂英雄无泪的大气浩然，脑中只剩颓败与迷茫。
他左手提着上古名器之首，右手握着一枚银色的蝉壳，徒劳般的张了张口，最后终于纵身冲向天命坛黑墙上开启的豁口，步入了黄沙之中，依靠着自身尚未察觉的那点对伐虎法则的领悟，迷茫地依靠着本能，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盲目地向着远方一步步走去。
在天色将明之时，龙逸早已经为了空蝉追着珞殷的背影而去，白景睚忻也终于在与天意的拉锯中取胜，彻底驾驭了躯壳。
天命坛里一时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零星几个活人。
白景睚忻料想中天道嗜血以求大定的心念没有浮出，甚至就连杀掉六老时的决绝都没有出现，他似乎觉得杀与不杀已经没有区别，就连活下来的君迁子等人都只是不屑一顾的微尘。
天命坛中央再度悬浮起一个不喜不怒的绝世面孔，那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眼神，平静得让在场诸人心底战栗。
他就这样看了诸人许久，才打出一道气劲，隔空解了君迁子的穴，说：
“谈璐，你可以妥善保管风陌的躯壳，或许……用得上。”
君迁子无比惊愕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问：“你是说……风陌还没死？”
“算是。”白景睚忻颔首，说：“他的魂魄暂且被抽离，构建成了道标，以后若是三伏能回来，风陌也会回来。”
他顿了顿，又道：“你带着风陌的躯壳，不便走湛泷关，可以用通天楼。”
“用通天楼？”君迁子满脸疑惑，湛天谣则已经戒备地挡在君迁子面前。
白景睚忻不喜不怒地看了湛天谣一眼，她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开了数步。
白景睚忻继续对君迁子道：“你可以自己决定用与不用，不用信任我。”
君迁子忐忑地咽了一下，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俯瞰似乎略有收敛，少了一份咄咄逼人，才敢大着胆子问：“请问白景，通天楼要如何用？”
“上古六类彼此本是同一块锻材，能相互共鸣。”白景睚忻道：“此处是天命坛，风陌作为通天楼的主人，只要他一个念头，就能回到通天楼。”
“白景的意思是？”君迁子不确定问。
白景睚忻：“你可以试试跟他说话，他能听见，只是他动不了，也回答不了。”
君迁子一时百感交集，心情可谓十分复杂，可她终归下定决心走上前去，搀住只剩空壳的风陌，说：“小陌，我们一起回芙风楼可好？”
“慢着。”湛天谣终于从那莫名掌控她的力量里挣脱出来，也飞身去往君迁子和风陌所在，就在君迁子话音落定几乎同时，湛天谣也好碰到了风陌的另一条胳膊，然后她就跟君迁子以及风陌都一起消失在了天命坛中。
白景睚忻仿若没看见这离奇的一幕，平静地跃上了有六老和重凌尸体的石台，挥手以白景子息的力量顺序拿走了七件上古名器，以及一件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被他收进了怀中。接着，他一转过身，看向另一处石台上的杜宇等人。
“我已经吩咐上代白景的随侍准祭在外面恭候，杜……”他稍事纠结片刻，却没有说出杜宇熟悉的那个称呼，而是道，“杜宇，你带上甘北七和宁堪，上代随侍会将你们平安无事地送回沁园……之后，你、你们去留随意，望自珍重。”
话语一顿，他把目光落在了圆脸的宁堪身上，“宁堪。”
“白景大人。”宁堪在甘北七惊愕地眼神中，毫不犹豫地合拳单膝下跪，拜道：“我开天宁家承天命至今，天意驱策，但凭吩咐。”
白景睚忻微微颔首，却没有提及任何人的名讳，只道：“护着他们。”
“遵命！”宁堪俯首。
随后，白景睚忻扫过了两位法位、白凝羽以及黑御邪，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他目光落在了前代身上，不喜不怒地说，“请您保重自己。”
“您？！”前代抓住这个字不放，“你说‘您’？”
前代带着一点希冀地望着那道悬浮着的黑色身影，问：“是小睚……吗？”
白景睚忻摇了摇头，“我是白景睚忻。”
他稍事停顿，在绝望之外施舍了一点微小的希望。
“你认识的‘小睚’或许还存在于浩淼天道里的某一处，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或许某一天会醒来……”
他说：“一切就看天命了。”
说完，他徐徐地浮向了天命坛顶端的天门，彻底消失在了众人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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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诏天十七年，逢冬祭祀，万念达，天意现身人间。
本姓沁，名睚忻。
白景六道，天命所归。
空蝉为伐，愿之武神。
然，其不饮。
此景未臣，纵横世间，八余载……
《苍域志·白景·睚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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