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陆询抬头，沉思一会儿，道，“其实，其实如果你想给我找个后妈，只要她人品过得去，我是不会反对的。”
陆正国粗声粗气：“吃你的饭！食不言寝不语。”
“其实宋阿姨……她真的挺不错的……”陆询冒死直谏。
“闭嘴！”陆正国的筷子敲过来，陆询赶紧躲开。
真是郁闷了。
现在流行黄昏恋，别人家都是当爹的要跟别人家的寡母凑到一起过日子，结果儿女们激烈反对，事情都闹到广播电视台去了。
然后，村委会没少给老人的儿女们做思想工作，说是老人也有追逐爱情的权利，不能阻止老人黄昏恋，这样是不道德的。
但最后，老人还是没拗得过儿子儿媳，直到现在，老人说起这事来就泪目。总是抱怨养儿子没用，都分家自己过去了，丢下他这个孤老头子不管也就算了，竟然还不允许有个人在他身旁照顾，这都什么事儿啊？
但怎么到了陆询这里，他十八九岁的时候在外读书很少回家，想让老爸再婚，老爸不情愿，现在他已经二十二岁，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又想让老爸考虑考虑人生幸福，老爸却怎么还是不开窍呢？
“爸，”陆询义正词严，“等我结了婚，就分出去过，到时候，你可别说我不孝。”
他倒是能凑合得了他老爸的保守思维，但人家年轻姑娘，谁受得了身边有个老人天天絮叨着什么勤俭节约，什么早睡早起，什么常忆当年苦，方知如今甜巴拉巴拉的。
“你个臭小子，”陆正国发飙，“你都老大不小了，连个恋爱对象都没有，却在这里说什么疯话！你现在要是立马给老子结婚，老子就立马把你轰到新房子里去住！你以为老子受得了你这个懒虫！天天日上三竿才起床！”
“……”其实人家陆询可不是懒虫，他每天五点半就起床了，比其他年轻人都早多了。
奈何他老爹非要凌晨四点起床，他也无奈啊。所以不正常的人其实是他老爹，明明就不是他好吧。
“那你就不能也找个伴的嘛，”陆询简直是苦口婆心，“你看宋阿姨，多好的人啊。”
“我让你快吃饭！整天不好好做事，天天都想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陆正国简直恼羞成怒。
他是个老古板，同事们跟他说起他的感情问题，他没觉得不好意思，结果现在，换成了他亲儿子再说，他就觉得有失他的威严。
“如果谈对象就是乌七八糟的事，那我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陆询撇撇嘴，不怕死的继续絮叨。
却看到他老爸那要杀人的目光投过来，他立马投降：“好好好，不说了。但我得给您打个预防针，我要恋爱了，而且快要结婚了，到时候别说我娶了媳妇忘了爹……”
“她是谁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老爹果然来了兴趣，“你爹我认识不？你个臭小子，赶紧把人带回家来给老子我认识认识啊！”
“现在只是我一厢情愿，”陆询狼吞虎咽的吃饭，“要是把人带回家来，我怕你跟我说漏了嘴，万一把人家吓跑了，再不来了怎么办？”
“啥？你一厢情愿？”老头子拍案而起，“你个蠢货，连个姑娘都搞不定，说出来不怕丢脸啊你？”
“那你连宋阿姨都搞不定，你咋还没嫌丢脸呢？”陆询快速说完，快速的丢下筷子和扒空了的碗，然后高抬兔腿，一溜烟的逃到了门那里。
于是老爷子的筷子飞晚了，没戳到人。
其实陆询心里明镜似的，不是老爸陆正国搞不定宋阿姨，而是，老爸太迟钝了，压根不晓得人家宋阿姨对他有意。
那个曾当过知青的宋阿姨，是老爸的同事。
宋阿姨二十岁去北大荒，十几年时间，一直把青春奉献在北大荒，没有结婚。
后来在她离开北大荒的时候，已经三十八岁。
现在四十一岁了，还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她回到公社之后，和陆正国先后都恢复了医院的工作。
以前陆正国从来不带同事来家里，结果有一次，宋阿姨跟家人闹了矛盾，喝醉了酒，陆正国就把人带到了家里来。
陆询回家的时候，正好听到宋阿姨在那里边哭边说醉话。
她说，她的爹妈和亲戚们都瞧不起她，天天给她施加压力，她还说，她年轻的时候没有机会遇到对的人，那是她的错吗？
然后后来，遇到的几率就更小了，她不愿意将就，那是她的错吗？
为什么一个女人不结婚，就会像是挖了周围人的祖坟似的，怎么似乎不结婚要比那些不走正路的人更像是罪人呢？这世上的人到底是什么了，别人的日子，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吗？
她爹妈出去居然会觉得抬不起头来，哪怕别人介绍的相亲对象，再怎么差劲，差不多只要是个男的，她爹妈就迫不及待的要死要活的逼着她赶紧嫁过去，说是只要她嫁了人，他们的老脸就总算能保得住了。
为了保住他们的老脸，居然根本不管她的死活，这就是她的亲爹亲妈……
她也是真想离开那个家，离开那栋房子，奈何那样的话，她就只能露宿街头。
这年代还没有租房子住的，因为谁家也没有闲下来的房子。甚至很多年轻人结了婚后还得跟爹妈住在一起，所以差不多每家的房子都住满了人，自家人都挤不过来，哪有地方腾出来让一个外人租住。
而且这年代还是封建保守，就算有房子，也没有一个女人独居的，会不安全。
陆询听宋阿姨说的怪可怜的，就对陆正国道：“爸，宋阿姨都没地方住，要不然，让她住到咱家算了。”
陆正国没吱声。
“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娘，”陆询替宋阿姨抱不平，“面子比孩子的幸福都重要么？人活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面子？这样的人，怎么配养孩子……”
他这样说的时候，把陆正国给气的一脚踹了过来。
“爹妈再怎么过份，也没有当子女的随便议论的权利！就你臭小子大逆不道……”陆正国就是这么个老顽固。
但他不晓得，陆询在说别人的爹妈的时候，想到的人，是他亲妈。
他小时候，爸妈离婚的时候，妈妈真的太会演戏了。
妈妈曾温柔的拉着他的手，泪水打湿了衣襟，妈妈对他说：“小询呀，如果可以，妈妈是想把你跟你哥哥一起带走的。你们都是妈妈亲生的，妈妈舍不得你啊……但还是得留下一个照顾你爸，不能让你爸一个人孤单，所以妈妈只好把你留下了……你不要恨妈妈……”
当时，虽然他不是太懂事，却能够体谅妈妈的苦衷。
他坚强的没有哭泣，只告诉妈妈，他一定会照顾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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