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晚来风徐
第四十一章
少帝刘畚才十七岁，继位不足一年。
他是个瘦削的年轻人，因为皮肤过白，眼又天生狭长，自带一股厌世的气质。
脸上总是一种愤世嫉俗的神情，看谁都是一副看不惯的模样。
不怪他这般，实是情势所逼。
刘畚并非先帝长子，而是先帝次子，先帝起事、征战、登基，刘畚都还只是个不太知事的孩子。一应内外大事小情，自有贤德的长兄刘嵋一力承担。
先帝对刘嵋十分倚重，也早做好了由他接班的打算。
可就在一年前，刘嵋病重，因医药无效，两个月内便形销骨立，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此时先帝也因昔年箭伤发作，倍感心身憔悴，在痛失长子之后，又担心自己的龙体，双重夹击下，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新考虑继位人选。
除了刘畚，先帝还有两名幼子，可一个七岁，一个九岁，都不堪大任。
是以一向声名不显的刘畚不得已，凭借年长的优势，进入到了先帝的视野。
尽管先帝对刘畚并不太满意，但老天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他甚至来不及仔细考察这个儿子的品行，也来不及让人教导他如何做个励精图治的君王，更来不及替他立信树威，甚至都来不及平定天下，将一个固若金汤的稳固江山交给他。
仓促之下，先帝只得将幼子托付给昔年并肩作战的姜嵘。
但姜嵘尚武，让他带兵打仗，平定叛乱合适，要想治理江山，犹有不足，先帝又把杨章、苏弘玢、李敬周一并给了少帝。
苏弘玢的父亲是先帝的从事，因年老，力荐苏弘玢。
先帝见苏弘玢仪表堂堂，才思敏捷，又曾多次代父撰写奏折，写得一手好字，对他很满意，封他为节度判官，称帝后更是封了苏弘玢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朝廷大事的议决、制度草拟，都由苏弘玢掌管。
但苏弘玢其人，虽自视甚高，又得先帝爱重，实则并无高才，见识还相当浅薄，且又贪重财物，敛财纳贿，除了瞒着先帝，着实是激得民怨沸腾。
杨章是三司使，负责钱粮。
他出身寒微，因升迁不易，是以颇有点儿仇视那些轻巧就能得到提升的官员，性情也非常耿直暴烈。
因他久居高位，先帝又待他客气，他便养成了专权自重的性子。
凡是他权力范围内的事，不允许任何人插手或是置喙，否则便不留情面，疾言厉色加以斥骂。
他看不惯苏弘玢贪得无厌，却又耐何他不得，只能作颜作色，以示反对。
李敬周是少帝的亲舅舅，李太后的亲弟弟。
他能征善战，却严肃刚毅，御下极为刻薄寡恩，但凡有兵将违返他的命令，他便命人活活打杀。
他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掌管京城宿卫，与苏弘玢和杨章的关系都不大好，反倒和姜嵘稍加亲近些。
他和少帝虽是亲舅甥，可在权力面前，每个人的私心都是一样的，李敬周可不会白白交出权力，反而放任他的死对头还好好的。
杨章等人不除，他对少帝的忠心也是要打折扣的了。
所有的情绪都是逐渐积累起来的，尤其这种负面情绪，越积越多，只会造成更厉害的恶果。
少帝刘畚对杨章等人积怨日久，自禁不自禁的便会表现在脸上。
他既气恨这些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又一时无可耐何，是以少帝的气质就变得十分诡异，常年以厌世和愤愤不平的形貌示人。
………………………………
周世宁能在短短数天，就能将少帝和另外三位辅政大臣了解到这种情形，已经算是相当有心了。
姜荇不由得微微蹙眉，道：“主弱臣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就是现在少帝和四位辅政大臣之间的根本矛盾。
在四位辅政大臣看来，他就是个毛孩子，虽是皇帝，但实在没什么威信也没什么才华，就应该乖乖听话。
何况他们长年掌控皇权，非常享受这种万人敬仰的尊崇，私心里未必愿意把权力交还。
但对于少帝来说，他很不满意现在的状况。
他虽年弱，但总有长大的那天，且他自认尊贵之极，这四位辅政大臣哪怕再有能力和才华，那也是他家臣仆，理当对他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可事实正相反，他在辅政大臣面前得不到尊重，更像是个任他们摆布的傀儡。
少帝虽年少，却终究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有血性，何况他又是皇帝？
周世宁道：“是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他没说完的话是：这样的情形维持不了多久，早晚会有两方血拼的时候。
姜荇看他，问：“你也这么觉得？”
周世宁点头。
姜荇想问：你觉得多长时间之后君臣矛盾会爆发？
想想又没问。
周世宁未必会预测出准确的时间，但这种结果是非常明显的，所缺的不过是个机会罢了。
姜荇沉吟着道：“还是应该提醒阿爹一声。”
少帝和辅政大臣之间的矛盾，看似主要集中在他和杨章三人之间。
姜嵘在外领兵打仗的时候多，反倒不大参与朝堂政事。
但这种事也难预料。
像姜嵘这样的武将，除非死忠，否则用的时候他是把好刀，怀疑他的时候，他是必须除之而后快的最大威胁。
可忠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光凭几句好话可不能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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