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伯突然喊住他,说:“……可以最后替我拍一张照片么?要正式一点的,规规矩矩的,像是能在要紧的证件上派大用场的。”
乔茉一听就知道全伯是什么意思,不禁立刻鼻子也酸了,只是一味地拼命眨眼睛,想把那股泪意忍回眼眶里去。
爱德华听了乔茉的翻译,也愣了一下。不过他的态度比乔茉沉稳得多,只是伸手向曾碧要回了那部相机,默默地走回床尾,示意乔茉去调整灯光。
曾碧似乎一直到了爱德华发号施令的时候才醒悟过来似的,慌忙跳起来说:“这个容易,我来做,我来做。”说完就抢着往电灯开关那里冲,没头没脑地,险些撞上院长。
乔茉的任务被表姐抢了,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愣了一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她飞快地转过身,居然又向着床头走过去。她走到全伯身旁,很自然地压低了身子,开始帮全伯整理发型和衣服。
全伯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推着乔茉的手说:“这要命的毛病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只是要一张照片,不用这么隆重吧——”
乔茉的态度却柔和而执拗,捉住全伯枯瘦的手腕,轻轻放回被子上,还替他拉平衣服上的皱褶,又以指为梳,替全伯梳顺他一头花白凌乱的头发。她回答的声音也很平静而自然,都整理好了之后,最后还拍了拍全伯的手背以示鼓励。
“当然要整理得更帅一点,好给全伯拍一张赛过大明星的好照片。”
她压根就没提起什么要命的毛病这回事。
她的举动和态度,曾碧和院长都没那么吃惊,反而是已经在相机取景框里取好了景的爱德华,突然又把相机放下了。
海岛上的夕阳也分外明艳,尽管曾碧为了照相,已经把病房的窗帘拉上了,可今天执拗的阳光还是顽强地穿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那细细如线的金色光影里,他能看得到无数尘埃浮动。
他带着一点恍惚地想,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梦里,也曾经有这么一个坦率而鲁莽的小姑娘,压根不在意那所谓的要命的毛病,不躲不藏,向着某个人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关怀,想要挽扶,可惜却被那人躲开。
他想,这是什么样的一个故事呢。为什么他的脑海里会想起这么一幕呢。
不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允许自己走神太久的人。他的迷茫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快将视线从窗旁光线里的浮尘上收了回来,重新举起相机。
全伯枯瘦的一张脸在镜头里冲着他露出笑容,仿佛脸上深刻的、盛满苦难的皱纹都舒展了。他想,那大概应该是一个被称之为安心的表情。于是他按下了快门。
数码相机的好处之一是可以立刻向眼里充满期盼之色的全伯展示刚拍好的那张照片。当照片在相机小小的屏幕上显现出来的时候,乔茉带着一点微微惊叹地想,他真的准确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生命力。那种安心,那种终于放下了一切,获得了心灵上的宁静的欣慰表情,鲜活而生动,却都被他准确地凝结在了小小一张照片里。
乔茉想,虽然他不是科班出身的专业摄影师,然而他懂得人心。而这一点足以弥补他技术上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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