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伊和顾晨一起再见到那个福利院的老太太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到让人头昏眼花。
“好孩子，在见到你们两个我就放心了。”
“我也可以安心地去了。”
他们沉默着。
秋天的落雨金灿灿地铺满整条街，从窗外远远看去，像一条华丽璀璨的地毯。
尽管阳光透过云层温温柔柔地照亮了土地，可秋日里的冷风仍然让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萧瑟起来。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一直都在微弱的暖光里感受凌厉的冷风。
“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牵挂你们两个吗？”老太太的眼里似乎还是闪烁着亮晶晶的亮光。
“是因为您和……照片里那个女孩吗？”
楚伊淡淡回答着，眼神自然平静地看着老太太。
楚伊记得小时候捡到过老师的钱包，捡起来正要喊住老师时，忽然一下看见了钱包里老师和一个女孩的合照。
老师戴着眼镜皱起眉头，眼睛疑惑地看着镜头，像是根本不明白拍照片的意义是什么的样子，嘴角微微向下似乎还有几分嫌弃。明明是妙龄少女的样子，偏偏装作一副少年老成样子故作姿态。
旁边的女孩勾着老师的肩膀，却像是老师严肃认真的另一面，丝毫不在乎形象地大笑着露出了她那一排排整齐漂亮的小米牙，眼睛笑成好看的月牙儿，像是一个散发着能量的小太阳似的。
楚伊自小早熟，一看就知道照片里两人的气氛不对劲。
所以后来把钱包还给老师时，他也看破不说破，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孩样子懂事地把钱包给老师，似乎看不出老师看到钱包就检查里面照片以后那样怀念不舍的复杂神情。
“哈哈，原来你那时候就知道啦。”老太太笑着，似乎人精神还是很好，完全没有被自己已经日薄西山的事实放在心上。
“她可是我的初恋啊。”老太太眼睛里满是爱意。
“也是我这辈子唯一所爱。”
那张已经满脸皱纹的脸似乎一下颤抖了一下，似乎是想抽泣的样子。
“我年轻时读了那么多书，可偏偏看不透这世间百态，偏偏看不透男欢女爱。”她无声地闭上眼睛，泪水一下从她的脸颊静静地滑落到洁白的枕头边上。“是我负了她。她一定很怨我，很恨我，所以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明明她和我在福利院一起长大，我最了解她了，她那么爱笑，吃饭永远说话说个不停，好像脑子里总是有源源不断的天马行空……”
枕头不知不觉被泪水打湿。
“不会的，她一定还是很爱您。”
楚伊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可以这么笃定，可是他总是直觉那个爱笑的女孩不会不爱老师。
照片里的两个女孩似乎就像是早就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两个人虽然看似截然相反，但两个人在面对镜头是竟不约而同地都摆出了一样的剪刀手。
楚伊不知道她们的过去，可是他直觉她们的爱是跨越世间生死的存在。
是一座孤岛与另一座孤岛之间寂静无声的告白与碰撞。
像海上的明月，像地平线上的日出。
人连知己都难寻，遇上一个真爱又该如何幸运。
不是被世俗的条条框框限制而仓促决定往自己家里塞个人；不是被碌碌无为的自己打击到去找一个安慰的地方；不是被纷纷扰扰的闲言碎语催促着去寻找那一个“命中注定”；不是为名为利，不是为那人的财富容貌虚名而来。
只是因为真正懂得。
只是因为实在深爱。
那要有多幸运，要有多大的勇气去穿过这光怪陆离的尘世，去等待着去寻找着，去试着和这个世界早已规定的法则背道而驰。
楚伊和顾晨知道老师不必他们多说。
其实她心里明白。
她只要继续等，等待死亡。
“你好啊！星云。”
那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待了几十年。
“你好啊，我爱你。”
她终于可以和那个女孩说话了。
窗外的秋风忽然之间把夜晚地上的落叶吹起。那风似乎十分不近人情，残忍无情地把落叶吹向黑暗的远方的漩涡，像是要席卷而去，侵略所以一般。
一片落叶被黑暗一点点侵蚀，渐行渐远，永不复来。
老太太的葬礼在严寒的冬日里举行。
顾晨因为当天公司有事要处理，不得不让楚伊一个人去参加。
在楚伊礼貌性地安抚完老太太的另一批哭的夸张的中年人时，忽然之间似乎看到一个熟系的身影。
不过他没有怎么注意，转头边继续安慰那个明明从没来看过生病的老太太的中年秃顶男要节哀顺变。
日落之时，他用手机打了个电话给顾晨。
“刚下飞机?”楚伊眼睛看向远方即将落下的夕阳，神色似乎一下温柔了下来。
“是啊，你还是算那么准。”
“你说，老师的爱人会原谅她吗？”楚伊这些年越来越不信鬼神，可还是忍不住想到那她们之间的羁绊是否足够让她们彼此原谅。
毕竟，老师赌上了一辈子啊。
“顾晨，真的会有人爱一个人到如他自己的生命一般吗？值得吗？”
“值得去等一个远方的人一辈子吗？”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以后，顾晨轻轻地回答了他的小朋友。
“值得啊，因为太弥足珍贵了。”顾晨的声音略带沙哑而低沉，像质量上乘的大提琴的音色一样悠扬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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